第1章 风起时(1/2)
天色蒙蒙黑的时候,起风了。
灵枢正在殿外廊上指挥着小太监将一个个六角宫灯逐一挂起。
这丫头大抵是被我惯坏了,嗓门出奇的大,隔得远远都能听见她中气十足的说话声:“都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把这些宫灯都挂起来!公主素来怕黑,在公主府中时,夜里处处都要有灯火。不多挂几盏宫灯怎么够!”
因为她的叫嚷声,我从睡梦中惊醒,头昏昏沉沉的很是难受,慢慢爬起身来,拥着云锦被,望着上面鸳鸯戏水的绣样出神,却一动也不想动。
素问听到动静,忙掀起罗帐来看。待看到我的模样,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公主,又做噩梦了?”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懒得回答。明镜公主自幼体弱多病,噩梦缠身,这是京城里有些头脸的人家略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情,更何况素问是我身边的贴身侍女,如何瞒得过?
但我想了一想,突然开口说道:“素问,去把镜子取过来。”
素问慌忙应了。
本公主既然封号明镜,自然是有一番来历的。本宫七岁那年华诞,特意禀明本宫的父亲,也就是集英明神武和昏聩无能于一体的大熙朝谥号为昭灵的末代皇帝,从御用天工坊里挑了几名匠工,用石英砂和烧碱烧制了几块玻璃。其中品相较好的几块,用模具烧成了玻璃花瓶送到了紫泉宫中,却把最平整匀净的一块一面镀了水银留作自用。
由于本公主使了些手段,刻意隐去了工艺的最关键环节,就连天工坊里参与烧制的匠工也说不出其中的奥秘。他们懵懵懂懂,甚至遗忘了烧制的过程,诚惶诚恐,在皇帝面前指天誓日说这几块玻璃是上天赐给大熙的祥瑞。
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可笑昭灵皇帝居然相信了。将一对玻璃花瓶供在紫泉宫中接受文武百官跪拜不说,还大赞本公主受到上天眷顾,故而赐封号“明镜”。
素问将水银镜捧了过来,我看到一个云鬓散乱、睡眼惺忪的女子模样。所幸底子好,这副神态倒也别有几分风韵。对着镜子抛了几个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秋波,顿觉太阳穴后侧疼得厉害。我疲倦地扶住头,对素问说:“素问,替我揉揉。”
“施针吗?”素问极小心地问道。
素问和灵枢一样,都是太医院医正官程一平的女儿。程一平因为深陷宫闱阴私被抄家问斩,一对姐妹花幸得本公主收留。那年,她们才六岁。从她们名字的来历便知家学渊源之深。而她们也的确没有辜负本公主的期望,岐黄之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不,怪瘆人的。开穴吧。”我说。
素问忙放好水银镜,扶着我平躺在床上,自己在床头给我开穴。她手法纯正,力度合宜,令人舒服得忍不住叹息。
我在她温柔的对待之下差点再次睡去,直到灵枢撅着嘴进来,极不情愿地告诉我,独孤伤来了。
和素问的谨言慎行不同,灵枢向来喜欢把好恶都写在脸上。她一向讨厌阉人,说他们身上常年有一股洗不掉的屎尿味。尽管独孤伤是江湖驰名的绝顶高手,也并未因此得到她的另眼相看。
“我就是讨厌他看公主时候那色眯眯的眼神!”灵枢有次极气愤地告诉我,“一个阉人,他凭什么?驸马都没有这样!”
身为上位者,自然要有容人之量。我当时便淡淡一笑,告诉灵枢道:“若是驸马同独孤伤一般猥琐,我又怎么会选择嫁他?”
可是如今,我终究还是负了驸马,尽管他几乎没有做错什么。
独孤伤进屋的时候,我早已盛装端坐于前。
他原先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cǎi_huā巨盗,五毒俱全却极守信诺,因打赌输了我,自愿净身入公主府为我做事,如今已经有七八年了。
对于这种人品有瑕疵却有一技之长的人,我向来知道该如何笼络。
也许,也许因为本质上我和他是一丘之貉?
尊重与信赖,原本就是我们这种人,最缺少和最渴望的东西。
君子一诺,言出如山。恶人一诺,悍不畏死。
独孤伤向我行过礼后,就凝神静气不说话了。
素问立即反应过来,拉着灵枢就往外走。灵枢却拼命挣扎,站在原地不肯动。
我看了一眼灵枢,她才慢吞吞地退下去了,临走时候还鼓着腮帮子,恶狠狠地瞪了独孤伤一眼。
独孤伤面色不变,只是待灵枢退下后,方淡淡说道:“公主对下人,一向很有耐心。”
我笑着解释:“常言道秀色可餐。对于美人,本宫向来很能容忍。”
独孤伤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只身潜入禁宫,原本只是为了告诉我一件事:陈家依旧按兵不动,没有丝毫要造反的意思。
我因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陷入焦灼之中。
陈家是昭烈皇后的娘家,掌握天下兵马十有其三。
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记载昭烈皇后因嫡生太子屈死,对昭灵皇帝心灰意冷,故而自缢身亡,激励娘家人造反。
而陈家也确实争气。
昭烈皇后死后不过数日,她的大侄子陈睿晟便在离京都二十里的地方悍然发动兵变,黄袍加身,三年内一统中原后猝然而亡。昭烈皇后的二侄子陈文昊则接替了兄长未竟的事业,南征北战,四夷宾服,成就不世之伟业。
然而如今,太子已经屈死一年了,皇后业已自缢身亡多日,连下葬都有月余了,谥号也确实是昭烈二字,我好容易寻了个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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