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夜来高热不退,待到天明好算账(2/2)
便有太多求而不得的东西,源于身份悬差,源于金钱名利,源于无可奈何,如此才不至让幼时执念深埋心中,日后反为名利所苦所惑,没完没了与旁人比不出个名堂。便是这般教下来,梁成济终究没能想到,造假贩假此等医界最为引人不耻的事情,有一日能出在他门下。魏秦氏恨,但他彼时怕是要比魏秦氏恨上百倍。女子怀胎不过几月,他这个弟子,却是手把手教了整整七年。
夜半遇危急重症,最磨人的便是用药频服,一个时辰一剂,从旁观察,中病即止,算上煎药的时间,整夜都要耗进去。直至近凌晨,靳扬的烧才堪堪退下来,清醒时尚有种不知今夕何年的空茫,许久才听到身旁平波无澜的一句:“醒了?”
梁成济随手将几纸方药夹在账册中,一并抬手轻掷到榻上,才从床沿缓缓起身,眉目间神色一如往日,语音中也听不出丝毫情绪:“下次要出鸿景堂,记得先把药钱结了。”
靳扬挨了这么多年惩戒,还是第一次被收钱。他的思绪尚未回转过来,整个人都有些怔愣。多年习惯成自然,靳扬总是容易忘记自己与梁成济之间再无什么干系。无意识地抚过右手手腕上的伤痕,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要命的问题。如他这般一贫如洗,靠着县衙接济才活得下去的人,……
夏问枢进门时,正见靳扬艰难半撑着靠在床头,取过账册,低头时乌黑的青丝齐整地顺在身前,漾在纸页上,分明带着病中的清瘦孱弱,却似凭栏铺开的画卷,甚则染着清雅的安宁。若非梁成济的确认,夏问枢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男子与那个传言中自矜孤傲、失足害命的靳扬对等起来。
或者,他本也不了解靳扬的性情。六年前在医界称得上天之骄子的靳扬,又与如今有几分相像?是益生堂前挑眉指点的散漫不羁,还是鸿景堂内病中阅书的疏淡清冷?
但于此刻的靳扬而言,大抵正应了那句“垂死病中惊坐起”。他并非天生未雨绸缪的性子,却也明白一遭变迁终生尽毁的道理。狱中,他曾随着偷税漏税做假账的老翁,从头苦学了四年的账目,以致如今,靳扬私心里依旧觉得,他幼时不知硬背过多少艰涩的书目,又因为过错吃过多少铭心的责打,甚而在这种紧促间救助过多少人,那时他们也曾或感恩,或信任,或赞许,然而最终的最终,却还不及那潦倒四年间匆匆混熟的技能,能让他出狱后蹲在路边,吃上哪怕一顿饱饭。
便如现在,靳扬极为娴熟地翻着账本,刚看了几行,倏然震惊地看向梁成济,喉中压抑的那句“那么贵”险些从眼中溢出来。夏问枢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就是突然很想笑。
然而,对于靳扬的震惊,梁成济堪称全然视若无睹,只是径自翻着古籍,许久才眼也不抬地吩咐夏问枢:“去前堂给他借个算盘来。”
靳扬看向手中的几张方药,抿着唇一言不发。上面的字迹,他曾比任何人都熟悉,如今看着,却只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夏问枢的折返很快,靳扬沉默许久,才破罐破摔般木然接过,对着方药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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