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终局,亦是开始(1/2)
他那日抱着的书不过随手带来装个样子,连看都没看完,没成想梁成济停诊后随手翻了翻便开始抽问,问题不多,大约十数个。靳扬多数能回上个大概,若是骤然卡壳愣神,难免要用胡诌的,拖延的,半猜半蒙的。
梁成济大抵觉得板子戒尺之流已经不构成威慑,干脆用了看着更面目可憎的压方。稍一磕绊回不上,扳过手来便是四五下,挨完接着回。打完二十余下,梁成济也不问了,随口道了句话,大意是——该背的书好温习起来了。
跟诊重学不似前头,梁成济规矩卡得很严,完全不让坐,靳扬头晕脚疼实在站不住,就趁着诊病间歇倚着墙边靠了一下,当场便被梁成济当头训了一顿。别说温存善良,那时靳扬都不能理解,梁成济怎么能这样对他。委屈归委屈,他还得随时随地站着记录,许是早些年手稿被退回重改无数遍留下的心理阴影,靳扬是哪里都不敢差。
次日起来,手上疼得更酸爽,掌间泛青得刻骨销魂,近关节处甚至透着黑,靳扬连笔都险些没拿稳。刚到正堂便被梁成济抽背了两篇,靳扬回忆起那句“该背的书好温习起来了”,当场汗就下来了,只得故作镇定地在久远的记忆中搜刮,前头背得要多溜有多溜,换了别的先生大致便放心叫停了,梁成济却没这个习惯,导致靳扬越背越没底,终于不负众望地串了一句,还未回过味来,就被梁成济十分客气地罚了十遍。
抄书这种事,向来一回生二回熟。梁成济此后干脆连招呼都不打了,每日抽几本书出来,便是三个字“老规矩”,意思再明显不过——想你回去也不会背,先抄了再说。靳扬最恨莫过梁成济连提前背书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奈何几番下来,梁成济似是后知后觉发觉这个方式十分的方便见效,兼着他本就看不惯靳扬的字,又顾忌再打下去伤身体,便全部改成了罚抄书。
鸿景堂抄书罚法之流行由来已久,靳扬幼时多是嗤之以鼻,觉得抄书算什么,直到亲身经历才感受到个中玄妙。如今他除开梁成济日常交代的事情,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抄书,哪日罚得狠了恨不得寅时便要起来抄写背书,几十遍下去手都在抖,纸从未用得这样快过。他忽而觉得自己宁可被梁成济劈头盖脸打一顿,都不想再抄了。
而抄出来的东西,梁成济多数是不看的。靳扬实在抄不完时也不是没试过偷工减料,这里漏一句,那里少一段,十遍硬折成九遍来玩。可不巧有日病人少,适逢梁成济得空,一边听他背一边沉着脸,硬生生翻完全部。
多年经验预感到不妙,靳扬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退开一步,极为惊险地躲过一脚。梁成济连骂都没骂,就说了三个字:“二十遍。”
早知道就不躲了……靳扬僵在那里:我让您再踹回来行吗?
日子便这般不见血地过着,靳扬自觉好多年没有那么用功过,这份诚意堪称感人肺腑得连他自己都怀疑人生。但撇开被梁成济拉到县衙挨了一顿打外,他举凡少花上半分时间就要被骂懒。便是挨打的当日他瘫在榻上疼得糟心,梁成济也是照例抽问不误,左右横竖嫌他懒。
靳扬粗算算,觉得那个渺远的两三年后实在是可望不可即,他可能都见不到明年的太阳了。他迟早会被梁成济弄死在手里,尸骨无存的那种,但他出奇的没有任何微词。
人生在世,求学者苦求所得,多是作茧自缚,他确也不敢丝毫还口。那种关系太过微妙,随时随地都好像可以被终止,那种感觉也太过虚浮,像是踏在钢丝上,稍一偏差就会骤然失去平衡。但许是日子过得太惨痛,他还暂时不能习惯如此高压的生活,靳扬常常不能思及那种难以言述的微妙,就像它即便看上去如此摇摇欲坠,却又永远像是这样让人安心。
余庆二十二年七月,靳扬终于开始习惯这种生活,连天未亮时被梁成济以“置办衣物”叫起都没敢有半句微词。不说他的生辰在腊月十六,天寒地冻还早着,便是此刻店铺怕都还未开业,靳扬理着身上不知穿了多少年的衣物,快出门时才记起梁成济确实说过,过几日要带他回清凉阁闭门温书。梁成济等他磨磨蹭蹭好,只道了句:“带上香。”
在靳扬的怔愣中,他们没往店铺走,转道先去了坟地。那时天色很暗,雾气朦胧地缭绕在阴气深重的地方,沾衣即湿带着凉意,甚至看着有些阴森。梁成济带着他一路往深处走,却是出奇的沉默,没有与他解释一句。
靳扬总觉得气氛凝重,不敢贸然开口,直到走了许久停住。夜幕失了阳光的温煦,笼着地面冰凉了一夜。靳扬透过薄雾勉强看清碑文上的刻字。墓碑的主人,姓魏。
“他……是……”靳扬张口问得很迟疑,带着些许小心与艰涩,心中却埋着很深的预感。靳扬此生接触过的人中,唯有一个姓魏的,曾让他记得刻骨铭心——魏秦氏的亡夫。
“魏临。”梁成济取过香燃上,淡淡地念出了墓碑上的名字,他没有疾言厉色,也不曾沉痛悼念,就像这个人,不过是某日匆匆而过的路人。看着一炷香缓缓烧尽,梁成济轻声开口,似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还活着,活着还有商榷机会的余地,他们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靳扬死死抿着唇,僵持着站了许久。他是第一次直面他一手铸成的结果,以那么近的距离,那么让人无力的遥远距离。冰凉的一尺方碑,宣告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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