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盘门之别(2/2)
沿着师潇羽那张气急败坏的小脸从眉梢顺流而下,循着那从前泪水流经的旧辙汇集到了她的下颏处。师潇羽一面抹脸,一面急欲发难,不想这柳云辞先发制人,将那扇头一转,向着邓林训斥道:“臭草,你怎么不接着?要是摔坏了,你可赔不起。”
“臭草?你喊谁呢?”师潇羽怒喝道,“邓公子是你的主人,你怎么能这么无礼!”
“我就无礼,怎么了,有本事,你回来找我算账啊。”柳云辞嬉皮笑脸地还道。
“你——你等着!”师潇羽一跺脚,怒指柳云辞,高声斥道。
“我等着!”柳云辞翻身上船,顺手把邓林牵上了船。
戏言一句,临江一瞥,几多fēng_liú,几多真情。
目送柳云辞和邓林的船只远去,师潇羽上前一步,隔江喊道:“柳云樗,你这棵烂臭椿!别忘了带梅花酥回来。”
柳云樗是柳云辞靖康之前的曾用名。靖康之变之后,柳彦卿致仕回家,便将自己儿子的名字改为了柳云辞。方才柳云辞喊邓林为臭草,师潇羽便想起来,现在脱口而出,顿觉解气又爽气。
鬓角的水渍残余不经意陨落,将她那两个倔强的眼角再次占据。
温热的水珠淌过她的脸颊,与冰凉的水滴会合之后,瞬间冲毁了曾经那些旧辙,就像那个被小舟裁破的湖面一样,之前的平静、之前的从容,在小舟碾过的那一刻瞬间支离破碎了。
“师潇羽!”船上的柳云辞愤然高嚷,却也只能恨恨地竖眉相对。过得片刻,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不耐烦地高声回应对方,“知道啦!”
遥遥相望,岸上之人,皆是至亲至交。就算此前他还厌憎无比的沈无烟,此刻他也不再恨,不再怨,深深一揖,算是作别。
柳花飞絮,芳草萋萋,烟雨迷津,红泪点点。
举手劳劳,两情依依,目断长空,魂断天涯。
《二子乘舟》,以赠行人;水仙一曲,惟寄柳郎!
柳云辞转身以闻,不觉潸然泪下。
曾经,他求着她师潇羽为他弹一曲,她就是不肯,可是今天不求,她却肯了。果真是,一饮一啄,皆为前定;凡人凡事,皆不可强求。
柳云辞略苦笑了笑,耳边不由得复又想起了昔日邓尉山下师承徵与他说过的一句话“汝青云之志,若得羽翼之助,定当神厉九霄,志凌千载,前途不可限量也!”
师承徵这一句说的是墨允智给柳云辞和师潇羽二人合婚之后的断辞。
昔年师清峰有意在五门之中择一东床快婿,特请墨允智为女儿卜卦算了算。当日师承宫曾于门外听得一言半语,只是他觉得墨允智将自己妹妹的八字都弄错了一半,所以听了一会就没再听下去。而他师承徵却始终没有离开。
后来在邓尉山,他便将当日墨允智所言偷偷告诉了柳云辞。
柳云辞闻言,大吃一惊,只是当时,他淡淡地付之一笑,未置一词。
可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他不仅信了师承徵的话,还深以为然,并因此把他自己身上一切的不幸归咎于沈无烟的“鸠占鹊巢”。
舟行已远,邓林却还听得芍药姑娘那一帮姐妹们在为他高歌相酬。那一曲《枫桥夜泊》,是芍药姑娘重新度曲之后的曲子。邓林遥遥相闻,暗自欢喜。
回想起他这一趟姑苏之行,遇到这样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真是死也甘;但转念想到杏娘和小缃,他的心又不由得沉重了下来,为了她俩,我邓林一定要活着回来!
似水绵长的歌声轻拂着他的耳朵,让他不觉有些沉醉。过得良久,歌声不闻,他方才起身来,拍了拍柳云辞的肩膀,邀他把盏。
柳云辞厌恶地抖了抖肩膀,难得地给了邓林一个半似不屑的微笑,然后懒洋洋地起了身。
邓林临风凝立,柳云辞倚棹而坐,二人对酒痛饮,慷慨当歌,不多时,便将吴希夷给的一葫芦美酒喝了个精光。
一壶酒尽,柳云辞才发现自己的行囊下塞着一个香缨,看手艺就知道是出自无烟之手,原本他不想佩戴,但见其中有八枚小平钱,他蓦地一惊,心头之扶头酒也顿时醒了三分,这不是师潇羽历年酒酬所得吗?
他一脸错愕地揉了揉眼睛,小心地将它们捧掇在手,有些难以置信。怔忡多时,他才想起将它们连同身上原本的三枚小平钱一道纳于自己怀中。
送走柳云辞和邓林,沈无烟又亲送师潇羽一行,十里五里,长亭短亭,一声珍重,两泪零零。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出城不久,师潇羽和杏娘忍痛劝回了无烟,无烟寄语千重,挥泪作别。
而那名红衣男子始终没有出现,师潇羽极目远眺,心头落寞,祁穆飞轻握其手,道:“还会再见的,走吧!”
握手之际,祁穆飞触到她腕上多了一串木槵子手串,正是江绿衣送于师潇羽的那串。这个手串,封存了两年,冷落了两年,没想到,临别了,她竟将它带上了身。
师潇羽沉默不语,尾随着祁穆飞返回车上。
登车之前,师潇羽再次满目依恋地回眸远望了一眼,十里西风,十里荒原,终无人影一个。
永别了,这片土地!永别了,这片天空!永别了……
萧萧细雨,陌上飞尘,雨浥尘起,尘逐雨散。疏雨淋铃,空余铃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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