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帆来重,一(1/2)
从长安城西北角的光华门出城, 快马疾驰二三里地,即入了禁苑。
长安地势低平无险可守,自李唐定都以来, 便将城北土地尽数划进禁苑, 用于驻扎北衙六军,以拱卫京城。
这块地方可谓占尽风水之利。
北枕渭水,东临灞河, 西依皂河, 南怀长安, 自隋朝已封山育林,数十年积累,古木参天, 山林寂寂, 珍禽猛兽繁衍生息,已成巨大规模。
平日除圣人偶有驾幸之外, 宗室之中, 只有郯王李琮、忠王李玙与永王李璘喜爱来此演练骑射, 驯养良驹。
李隆基的爱好,早已从争权夺利蜕变为音乐艺术。
所以傍着禁苑外围的地方, 设置了柳园、桃园、葡萄园等,既培育果木供应酿酒,偶尔也充作赏花之所。
其中单有一处梨园, 南北一里, 东西与太极宫宫墙平齐,内中殿宇四五处, 又有冰镜台、玉堂观等景致, 遍植梨树、棠棣、樱花等, 景致最佳。
近年来,数万太常音声人迁入梨园居住,早春时节粉白花瓣齐飞几有飘雪之感,更兼丝竹乱耳,曲韵悠扬,恍若人间仙境。
可是自从惠妃故去以后,梨园便陷入寂静,鼓乐歌唱一概停顿,再无生气。
冬夜萧索,墨蓝幽暗的天幕上零散撒了几粒星子。
风掠过高大的梨树,树梢枯干,稍折即断,不时发出刮擦声。夜枭蹲在枝头,瞪着铜铃似的大眼一动不动。
李隆基盘腿面树而坐,膝上架着七弦琴,几要隐没夜色深处。
他右手起势绰约低昂,翩翩欲举,抹挑之间,琴音如出谷春莺一飞冲天。
一时云过,黄澄澄的月亮悬在中天,光线亮了几分,才看清他孔雀蓝底的袍子上,团窠宝象花绣的太过密集,布料僵硬扎楞着,亮出了底下墨黑的长裤。
五儿抱着鹤羽大氅守在几步开外,竖着耳朵也捕捉不到琴音,索性放弃。
时近午夜,困意涌上来,他生怕出差错,狠狠捏了一把自己,便听圣人低徊哀伤的叹息。
“欲将心事付瑶琴……”
末尾几个字愈加低沉几不可闻。
五儿忙道,“圣人莫急,奴婢这就传了李龟年来伺候。”
一阵静谧。
李隆基摁住琴弦,半晌未发一言。
五儿试探着问。
“如今晚了些,张野狐住在城里,奴婢叫人唤他来,也要半盏茶的功夫,劳圣人等等。”
“不必了。”
李隆基忽然两手齐出弹指,连续拨弦发声,动作干脆迅猛,犹如饥乌啄雪。
纵然不懂音律曲词,因久在身边伺候,五儿也听得出,他想要一片静默漆黑的舞台,一朵小小的追光笼住琴音,容他静静追思。
五儿不敢再出声,默默退远几步,才要打瞌睡,忽然听见窸窸窣窣之声。
他扭头看,便见高力士领着一个白衣老者匆匆走来。
圣人跟前近身奏对的大臣至少四品以上,只服朱紫两色,偶尔见个浅绯服色的郎官都稀奇,更何况白身。
那老者却是毫无畏缩羞惭之意,直至极近处才停住脚步,昂首吟哦出声,腔调顿挫竟恰好与琴音相合。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李隆基听了这句,琴音略微凝滞,忽然转进清切一路。
其时风冷山寂,隐隐有孤狼望月嚎叫,枯藤卷草涂满清辉,满眼皆是萧瑟景致,只听李隆基低吟道,
“明月千里兮寄相思,美人千里兮在咫尺,相亲有期兮何时尽,吾独坐兮泪迟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山迢迢兮水长长,落叶红兮云飘扬,相亲有期兮何时尽,吾犹在兮尔已亡。”
又歇了一歇,张九龄摇着头叹息。
“忧思无用,徒然伤身而已。”
李隆基不答话,默默又调了一回弦,片刻音调愈高愈短,几有裂帛之决绝。
“逝者如斯兮时光远,徒然无功兮何所念。”
后两句许久不出,张九龄正欲劝解,忽然听得君弦蹦的一声断了,忙道,“今日便如此吧。”
李隆基依言将琴搬开,起身时竟脚下发软,略晃了两下。
五儿忙抖开大氅裹在他身上,触手处衣料上已结了一层细霜。
李隆基摇摇肩膀,仙鹤羽毛缝制的大氅又轻又厚又暖,长尾曳地,一层层顺下来,似水鸟理顺了尾羽。五儿将白狐皮搭在他肩上,蓬松毛绒绒的狐尾刚好垂在前襟,李隆基探手握了握,冰凉的指尖感到些许暖意。
“子寿是朕的知音人啊。”
“节哀。”
张九龄拱手随意作了个揖,仿佛老友相见,全未见外。
李隆基也不多言,背对三人仰脸吹了会儿冷风,背上洁白的羽毛微微颤抖,他似一只夜渡寒塘的仙鹤,独立水边翩然欲飞。
过了许久,他才侧过头看向张九龄。
“力士请子寿回来的?”
张九龄道,“是。圣人。臣刚行至荆州地界,惠妃陷害废太子又遭冤魂索命而死的消息已经先行到达。迎接臣的酒宴上,就连□□品的官员都跃跃欲试想要问臣个究竟。谣言已经传遍朝野,此时如不作为,未来再立新储君,恐难服众。”
李隆基寒声问,“惠妃以皇后礼仪下葬,还堵不住悠悠之口吗?”
“圣人爱重惠妃二十年,即便惠妃大错特错,仍然会得到圣人的宽纵偏袒。故而仅以皇后之礼下葬,不足以平息谣言。”
李隆基怒道,“子寿还要如何?”
“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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