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之所以为欧洲,中国之所以为中国(3/5)
的佼佼者,古文极有根底,还能书善画。画我不懂,只觉得颇有书卷气;他的字,秀于外而锋力蓄于中,是真懂和真会写的。我手头有几封他的来信,全是毛笔小行楷,一笔不苟。一九九八年他因尿毒症,在透析中瞬间晕眩不省人事,恢复后在一本画册的一页上画满了草地和花丛,独秀的是菊花(芳草满园),另题了一首小诗:咏老自勉
甑堕元已破,况今老衰残。
伏几惟述作,弄墨有余闲。
方寸容天地,须臾即神仙。
桑榆何云晚,芳草正满园。
画菊花,而用桑榆何晚,意在画外,全非“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此诗此画很能表达他病中的心境和其国学根底。
乐民先生说,他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曾发现自己在感情(对中国传统文化)和理性(对人类社会发展问题)间产生了无法化解的矛盾。他问自己:
“我是不是‘民族虚无主义者’呢?答曰‘否’。我对我们传统是非常有感情的,特别是在传统和现代文明发生冲突时,我的感情常常在传统一边。但是理智上,我不能不如实承认中国的传统文化,或者说中国的‘文化传统’没有开出科学和民\主;它没有导向现代化,这是历史的事实。”
他以为,今天品评文化,很容易落入“有用”或“无用”的实用观点,由于现代化是举国大事,很容易也比较自然地就以能否通往“现代化”为唯一尺度,于是或者硬说中国传统可以通往“现代化”,以证其“有用”;或者从“民族自尊”出发,硬说现代化的观念本为中土所固有,甚而说中国传统文化里早就有
“市场经济”和“民\主法\治”的基因,以与现代化源于西土的观点相对,以为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自圆其说了。
乐民先生以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并不在于它是否能与现代化挂钩,而在于它内涵的精神力量和价值”。“中国传统文化广大而精微,刻着悠久历史的沧桑痕迹;它深邃而悠远的哲理,独特的美学价值及某些可以抽象继承的道德情操,都是可贵的精神财富。”对于知识分子而言它还代表着某些优秀文化素养,一个读书人有没有这份素养是大不相同的。但是在涉及现代化以及人类前途的问题时,我们的文化传统却是无能为力的。
乐民先生同意庞朴教授和李慎之先生的观点,即“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是两个相关但有区别的概念,并做了进一步的分析,他以为“传统文化”
比较具体,比如我们古代的文物、文学、绘画、历史等等都是“传统文化”。“文化传统”则是在这些文化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政治或者道德性的“道统”,主要是“政治文化”。这种“文化传统”有什么特点呢?简而言之,就是从上而下的“专\制主义”和自下而上的“臣民\主义”。问题就出在这种由几千年封建专\制思想沉淀而成的政治文化上,政治文化往往是可以决定一种社会形态的。
中国历史与西方不同,中国在十八世纪中叶以前,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从来没有发生过突破性变化,更没有改掉与封建宗法专\制社会相适应的文化传统,这种传统的“返祖现象”,在“文\革”中以全面专政的名义表现得淋漓尽致!西方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在变,中国是一个朝代一个朝代的自我循环,置身于世界变化之外,处于一种停滞状态。一句话,中华帝国不可能从自己的土壤里产生自己的近代史和现代史。在十八世纪中叶与西方相遇之前,中国社会(包括人的思想状况),一直停留在古代。冯友兰先生说的最精彩了:“在中国的近代史中,所谓东西之分,实际上是古今之异。以中学为主,对西学进行格义,实际是以古释今;以西学为主,对中学进行格义实际上是以今释古。”在中西相遇那一刻,中国代表的是古,而西方代表的是今。中国是在与西方相遇、相冲突,而又吸收西方文明的过程中,才过渡到近代史和现代史的。这个道理康有为倒是懂得的,他在《上皇帝书》中说:“若使地球未辟,泰西不来,虽后此千年率由不变可也。”乐民先生进而说:
“从世界大势看,‘太平洋’属于受‘大西洋’影响的一方;这样的论断并不是随便说说的,从人类文明发展史看,打开地图一看便可了然。”皮名举先生在西南联大讲课说,必须认真学习中国历史,否则就不知道中国何以伟大,必须认真学习世界历史,否则就不知道中国何以落后,这个充满辩证法的话真是极尽文化史的要义。这都是由历史文化事实所决定的,并不存在“褒贬亲疏”一类的情感因素。学术之事,理论之事,必得心平气静,立足于历史和现实的事实。乐民先生转引于光远先生的话说:“政治上是可以妥协的,理论上是不能妥协的。”这是他毕生所遵循的。
这些道理说明白了,中国知识分子共有的驱之不去的情结,中国为什么总是落在人家的后面的原因也就明白了,那就是需要启蒙,需要民\主和科学,需要改造自己不能适应“现代化”和全球化的文化和制度。从张之洞提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将体用二者分开以来,有一个多世纪了,仔细推敲一下,中国从来都是老老实实按照张制军的“八字箴言”办事的,很少出轨过。百年前的严复早就说,中学有中学之体,中学之用;西学有西学之体,西学之用,“体”和“
第3页完,继续看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