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身世之痛(3/6)
死者已矣,所有过错都随风而散。或者晋王也深知自己对不起唯一的儿子和结发妻子,此举也是为赎罪?
他倒是一了百了,可又想过容昭的感受?
“容昭,我们来到这人世间,注定要历经劫难的。凤凰尚且要浴火方能重生,更何况人?咱们生来比常人尊贵,衣食无忧,奴仆环绕,享尽齐人之福,荣耀半生…”她轻轻道:“母后说过,老天爷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咱们拥有常人所不及的,必然也会失去与之相等的。或者,这就是宿命。”
“天道轮回,命途多攒,便是咱们这些王孙贵族的宿命吧。”她叹息一声,“有时候我就在想,咱们倒真不如普通百姓。虽不能锦衣加身金玉满堂,但起码不必要日日活在勾心斗角之中。身在天家,虽是万人艳羡,却也有常人不知道的苦楚。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她看着默默悲戚无言的容昭。
“上一辈的恩怨谁是谁非咱们无权指责评价,但你是无辜的。你父王或许忠于自己的感情归依,却终究负了你母亲,伤了你。作为子女,不可指责父母不是,却也没义务理所当然的承担他们赋予的那些仇恨和报复。所以…”
她拍着他的肩,“哭吧,把你所有的委屈和伤痛都哭出来。过了今日,你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容昭,还是那个天下敬仰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的将军。没人疼没人爱,那就要自己爱自己。人是活给自己看的,而非他人。从前你被道德责任所缚,不得不肩负起这北齐的江山重任。可如今时局已定,这一切都再与你毫无干系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再能拿着所谓江山使命,家族重任来命令你。这天地那么大,雄鹰,便应振翅飞翔而非困于小小弹丸之地。”
容昭慢慢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布满了血丝,哑声道:“鸢儿。”
“嗯。”
叶轻歌握着他的手,笑中带着泪花。
容昭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似要刻入骨血之中。
叶轻歌没推开他,而是反手抱住他,将自己的头搁在他肩头上。
“这里不是朝堂,不是军营,没有外人,只有我。你可以脆弱,可以哭泣,没人敢嘲笑你…”
容昭喉咙梗塞,心里那般巨大的荒芜悲痛蔓延如雪球,便是有她的体温在怀,也驱之不去。
“鸢儿。”
他声音依旧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苦痛。
“你说,我是不是生来带罪?”
“不。”叶轻歌心里一揪,道:“你没有错。只是,他们太过自私,自私的将所有过错都强加在你身上。你向来不羁洒脱,可不能因此困顿于心无法自赎。”
她轻轻说着,安抚着他。
“我知道,他是你的父王,你从小敬重爱戴的父亲。他为一己私利,害死了你母亲,还欺骗利用你,你恨他。可他毕竟是你生父,子不言父过,况且他已归西。你即便再恨又能如何?他终归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你无法原谅他,却也不能恨他。你矛盾,你纠结,你痛苦,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些,我都懂。”
容昭紧紧的抱着她,目光血红,泪光闪烁。
“他…好残忍。”
短短的几个字,却压抑着无数的悲愤无数的荒凉无数的凄怨无数的痛心,从梗塞的喉咙吐出,也似泄了他一身力气。
他松开叶轻歌,靠在木棺上,表情呆滞而空洞。
叶轻歌守在他身边,一直握着他的手,以自己微薄的体温祛除他片刻的寒冷。
容昭目光毫无焦距的看着某一个地方,好半晌才开口了,“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父王,他不喜欢我母亲。”
他苦笑,“知道吗鸢儿,小时候…我是这丘陵城的恶霸。”
“嗯?”
容昭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一代皇族子息单薄,我身为晋王府唯一的嫡子,生来尊贵非寻常世家公子所比。再加上母妃宠爱,那时候皇祖母还未过世,对我也是百般疼惜。久而久之,我便有些骄纵轻狂,目中无人。还记得,五岁那年,我和工部尚书的儿子因一言不合而拳脚相向。我虽骄横,却也自幼习武,他怎是我的对手?被我打得满脸是伤,回去告状。此事闹到了皇伯伯面前,回来后父王将我狠狠怒骂一番,又下令军棍责杖二十。”
叶轻歌一颤。
军棍杖责非同寻常,便是体魄健壮身怀武艺的将士,二十军棍下来也得卧床好几天。更何况他那时只是一五岁稚子?
如此责罚,也未免太过狠心。
容昭满面凄惶,“我咬着牙挨过了十个板子,终于忍不住晕了过去,母妃扑在我身上哭着说愿为我受刑,父王这才松口…我昏睡了一天,醒来后母妃将我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肝胆欲断…从那以后,我便知道,父王不喜欢我。不止不喜欢,还很讨厌我。那时我年幼不懂事,便想着,或许父王因我调皮才迁怒母妃。所以自那以后,我便不再恃强凌弱,与人斗殴争论。我日日苦读兵法,勤加练武。我想让父王看看,我并非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我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可以成为北齐的有用之才,可以称为让他骄傲的儿子。也可以,给母妃脸上增光。”
“我天真的想着。或许那样,母妃就不会再伤心落泪了。”
桌上烛火呲呲的燃烧着,灯火幽幽,照不亮这黑暗人生,也照不见父子沟壑,如万丈深渊。
叶轻歌抿着唇,眼底疼痛无限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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