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2)
那一天,我浑浑噩噩的冲出荣公馆,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我无意识的上了一辆路过的有轨电车。等到我能够思考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静安寺路的储蓄会大厦门口。
时近黄昏,大厦门前蹲着很多拉黄包车的车夫,在等着楼里下班的人。我逆着下班的人群向里走,脚步虚浮的上了电梯。电梯一层一层的往上升,“咣当”一声,停在了二十二楼。我的心一震。电梯门缓缓开启,我慢慢的走了下去。
夏天过后,我就再没来过这里。原来,这里也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空旷的大厅,已经被隔成了数个房间和一条狭长的走廊。墙壁上涂了洋白灰,刷得雪白。到处都是焕然一新的样子。显然这里就快被利用起来了。
我顺着长廊信步走着,尽头就是瞭望台的大门。
我把双手放在门上,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门那边,离天空很近,似乎伸手般的云朵;门那边,能看到半个上海和黄浦江的美景;门那边,有大风猎猎吹来,能吹干我不知不觉湿润的眼睛。
我仿佛听到杨人杰在说:“离那栏杆远点……看大风把你吹下去。”他说:“我得紧紧拉住你……美人风筝,你肯把你的线交由我牵着吗?”
我记得他的笑容,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他亮得出奇的眼睛。
我咬咬牙,双手用力。可是,竟然推不开!
门被锁上了!
曾经可以纵情恣意挥洒欢笑和青春的地方,有着甜美浪漫回忆的地方,就这样被锁上了!
同时被锁在那一边的,还有杨人杰!这是我亲手上的锁!
我无力的坐倒在冰凉的地面上,斜倚着门,双手抱着腿,把自己蜷成一个球。我的脸贴在膝盖上,泪水无声的滑落,很快就浸湿了长裤。
我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委屈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流眼泪,只是心里的酸楚不停的往上涌,眼眶涨得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强撑着站起身来,忍着腿脚酸麻去摁电梯。可是,电梯已经关了,整个大厦都已经空了。
凉浸浸的冬日的夜晚,我孤零零的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寒冷的夜,接着就病了,发了一个星期的烧。可是这反而让我心里好受些,因为我知道,这是我该当的惩罚。
我不知道荣太太是怎样说服荣斌的。我们结婚以后很久,他都避免与我谈及此事。
也许是他性格中不与荣太太争执的部分起了作用,也许他对婚姻生活已经失望、谁做他的下一任太太他都无所谓,而我是那个不那么令他讨厌的一个。总而言之,荣太太去世半年后,我嫁入了荣家。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荣太太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生活,你会幸福的。她说完这句话,就疲惫的闭上了眼睛,似乎与我的这一番谈话,已经耗尽了她的最后一点生命。但她的语气中,仍然有着一丝求而不得的苦痛和看透一切、怜惜世人忧难的悲悯。她当然不甘心,不甘心年纪轻轻就要失去生命,不甘心会有另一个女人占据她的位置,与她的丈夫和儿子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而这一切,还是在她自己的安排之下。可是,她太累了,没有力气再支撑下去。她不想再斤斤计较、计算利益得失、为所有的事费心,也许永远的休息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而说不定以我的个性,会比她更容易得到幸福。
我的婚姻生活,正如荣太太所料,是快乐美满的。但这也是多年以后,随着岁月的渐渐流逝,我才逐渐品味出来。
我与荣斌,从开始时的相敬如宾,变成了后来的相濡以沫、同德同心。朝夕相处、日夜陪伴的生活,相近的人生目标,相同的道德观念,让两个人越走越近。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注定要与他携手一生。
但是,直到真正失去他的那一天,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他不只是尊重敬佩,还有深深的爱慕和依恋。
我永远都记得荣斌去世的那个夜晚。我突然接到电话,通知说荣斌突发疾病,已经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我心急如焚,没等司机撑伞就冲下了车。等我赶到病房时,已经浑身湿透,雨水顺着衣服滴滴答答的流到地上。
白色的病房中,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荣斌。他的面色就象是他身下的床单一样苍白。我握住他的手,但生怕自己僵硬冰冷的手会冻着他。可他的手跟我的手一样,早已不复往昔的柔软温暖,没有任何温度。他的嘴唇在蠕动。我把耳朵贴了过去,却只听到几个不确定的音节。我知道他提到了父亲,提到了儿子,然后就看到他的眼角缓缓的滑落一滴泪水,顺着他的脸侧滑入头发,“倏”的一下消逝不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不能哭。我听老人们说过,不能让自己的泪水落在死者的身上,这样他会走的不安生。我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想把泪水咽回去。我能感觉那眼泪顺着鼻腔流到了舌头根上。原来泪水是这样咸这样苦又这样涩。我无法抑制的颤抖。这场景如此熟悉,就象是我曾经经历过的。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变化了。可原来,历史还会重演,只不过,这一次,我的父亲换成了我的丈夫!可痛苦永远是一样的,那种天塌了的感觉是一样的,生活不需要再继续了的想法是一样的。原来,我一直都没有变得更坚强,原来,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我的支柱!
为什么,人们总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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